等待MH370-天方燕谈

3月8日凌晨,马航MH370失联了,报社的记者开始了追飞机的历程。我的任务不是使劲追,而是陪着等——我得去采访MH370乘客的家属。

我拿到了一些凌乱的照片,上面拍摄了很多手写的手机号,据说是家属的电话,所有的名字都是凌乱的,或者没有任何标识。我按照乘客名单,或是根据姓氏推断,一一打过去。当然,没什么人愿意谈起,任何劝解都是苍白的,每一次挂断,我都不断的道歉。

有的人直说不想谈,有的人稍微客气下,有的人除了第一声“喂”就是“嘟嘟”的忙音···最后一个拨打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标示的电话,一个男声响起,沙哑的嗓音。

他咳嗽着,没有打断我的话。电话那头十分嘈杂,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是寂静,他跟我谈了下去。我们暂且叫他李明。

8日清晨7点,天津的李明给出差归来的妻子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通。上网一看,马航MH370失联,正是妻子乘坐的那一班。

李明27岁,妻子豆豆26岁,在北京做翻译工作,刚到新公司一个月,就被派到马来西亚出差,却没能按时回来。“超速、红灯都无所谓了,我开车手都是抖的”,李明带着母亲和一位朋友从天津奔向北京。

到了首都国际机场,李明往T3航站楼走去,还没进去,就看见有人哭着往外走。“都不用想,肯定是(家属)”,碰见的家属告诉李明里面有告示,让大家去丽都饭店。中午赶到时丽都时,聚集了很多家属,有的哭着在地下打滚。

直到9日凌晨三点,李明也没有见到任何马航的工作人员,接待家属们的只有志愿者。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马航工作人员第一次与家属会面,只介绍了基本情况。“马航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跟网络、电视一样,没有一句有用的话”。

“我们一家13口人都等在这,来往的亲朋都数不清了。其他一百多个家庭,每家差不多也有5个人”,李明和豆豆的母亲都在,老人都不愿意走。

“我来的第一夜就没有睡觉,后来每天天快亮才能睡两三个小时”,李明说,他和豆豆今年一月领的证,打算五月结婚,亲戚朋友都知道了。飞机一出事,亲戚朋友也都知道了。

“不想她是假的,我不敢想”,想到回去面对曾经的生活,李明感到很恐惧。“家里一进门就是她的照片,平时她一周来一次天津,把吃的用的都给我准备好,连手纸都买很多,我懒嘛”。现在他连微信朋友圈都不敢看,怕看见豆豆的照片。“她回不回来,我都想歇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

家属们推选了代表,9日下午,代表与马航人员进行了谈判,希望能具体了解搜救工作情况,获得更多搜救情况的信息,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晚上7时,马航人员向乘客家属分发签证表表格及护照申请表,每个家庭签证限办5人。

10日晚,不到30个家属飞往吉隆坡。更多的家属选择留在北京,“去了那也一样,没什么消息,还是等”,李明说。马航方面每天都至少会开一次小型的发布会,向家属岛的家属介绍情况。“参加了两次,没什么准话,跟网上的差不多,就不再去了”。

11日下午8时,李明拿到了签证。所有的家属都申请了签证,但大部分家属并没有打算去吉隆坡。家属们也曾提出包机去吉隆坡,以防被打散,但马航方面还没有同意。

截止11日晚,丽都饭店至少入住了500位家属,仍有空房,但不再给家属办理入住。“我看见前台还是给一般的旅客办理入住的,但我们去开房前台就说满员了”,李明说,更多的家属被大巴拉往别处的定点饭店。

4天来,李明和豆豆的朋友陆续来了14位,呆一会儿或住一天。李明跟朋友们挨着介绍情况,一遍遍听着宽慰的话,但很少和自己的母亲聊起。“我们在屋里一块儿看新闻,谁也不说”,李明不断的抽烟,接电话前一定要点根烟。

“她在北京,一周来一次天津,家里都是她收拾的”,工作的原因,豆豆经常出国,“我们当晚一直在聊天”,快一点的时候,豆豆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在飞机上了,放心!”

等待MH370-天方燕谈

他们的联系自此断了,我不自觉的叹气,一时语塞,李明突然说,“我们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啊。”

“你们这个是要写出来吗?”

“应该是。”

“那我想跟您道个歉,有个事我说的不是事实。我和她确切的说还没有领证,我们打算今年11月27日——感恩节结婚。”

“啊?”

“我觉得您那么陈恳,如果报道出来还是写真实的东西吧。您如果不给我打这个电话,我也就是没有目的的在遛、在转、在听、在看,我不会去躺下,不到两点不想躺下,我也没有地方倾诉,我真的打算今年结婚!”

“嗯,嗯。”

“不知道为什么,对您我信任吧。我现在觉得来一个朋友,来一个亲人,让他们去劝我,安慰我,其实我大道理都懂,但这样的话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我希望能找到一个人,能跟他说一说,正好这个时候你来电话。”

“嗯,嗯,您说吧”

“我们俩算过命,阴历10月是我俩的大吉月,阴历10月6日就是11月27日,我们真的是想那天结婚的。我不想别人觉得她不算我老婆,说什么没结婚嘛,感情不会太深嘛,可以再找啊,但是领了证就不一样了。可是我们生活在一起,她就是我的老婆!”

“她回来回不来,后面都有很多事。我还要照顾老人,她妈也是我妈啊。我再不想面对,我也不能说想不开。我这两天接触的有30多岁的人,妻子在飞机上,也有70多岁的人,孩子在飞机上。他们在这可以闹可以哭,但是回去一样要面对。”

“老人家的情绪还好吗?”

“失控的时候都过去了,很好的朋友来了我也会失控。但大家都麻木了,走在走廊上,眼睛肿的,有的走路都不利索了,就是等,问消息。”

“像汶川地震,昆明事件,韩国那边也有坠机的,我是看新闻,但我不会理解他们的心情,直到这件事砸到我头上,我才知道他们每天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等待亲人的消息。”

“有没有想过谁要负责,谁来赔偿?”

“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就想等她回来,默默带她回家。”

“一直等着?”

“一直等着,等到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