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认识的,是彭商贤老师的爱人龚玉萍老师,初三之前她教我们英语,后来调到了罗城小学。在一个乡镇初中,英语教师的气质总是很好而突出的,穿着打扮也有着英语这门学科带来的审美水平,龚玉萍老师也不例外。她教学很认真,同学调皮惹她生气她会脸红,也会非常乐意解答学生的问题。
在彭商贤老师当了校长之后,敢惹龚玉萍老师生气的同学就越来越少了。彭老师身高应该超过一米七五,仅次于我们初一第一学期和初三两个学期的语文老师张培兴,在20世纪90年代的西南地区乡镇,他俩是非常高挑了。也是搭档,张培兴老师任教导主任,彭商贤老师是校长。
每周一的早上朝会前,彭商贤老师总会从新盛乡初级中学教学楼的二楼办公室出来。他拎着一根板凳,走到二楼凉厅,站上去在墙壁上的值周牌上写出那一周的值周行政、值周教师和学生干部代表的姓名。那个场景极具仪式感,总给人一种感觉: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我也总觉得彭商贤老师有时很威严,每个学期开学典礼从他手中接过学校“牙缝里挤出的经费”发放给我和其他同学的奖学金,感觉很难忘。他教我们数学的时候,上课时在黑板写粉笔字和数学公式,字体往往修长而富有排列。他喜欢双手撑在讲桌上,有时会有沾满粉笔灰的右手捋一捋他从左边太阳穴开始往右边的微偏分发型。
甚至我觉得,彭老师穿着短袖白衬衣、麻纱灰长裤,脚上一双凉皮鞋走在楼梯和走廊上都是很有男士风度的。他跟龚玉萍老师,还有他们的女儿彭旖旎一起走在街上,给人感觉这一家子非常般配,可能都给不少女同学长大以后的爱情婚姻带来一些向往和憧憬。
而我真正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彭商贤老师,是被选送县里参加比赛的前一晚,和陈灵琳、杨春蓉一起被龚玉萍老师叫到他们家里吃晚饭。当时他们住在连接教学楼的教师宿舍楼,刚好就在二楼楼梯口,出门就是我们男生宿舍。
彭老师有应酬不在,龚老师煮了腊肉、炒了菜,我们和应该才四五岁的彭旖旎一起坐下来吃饭。龚老师让我们不要客气,多吃点,这对于我们经济不够发达的偏远乡村学生来讲,是非常丰盛的一顿饭了。
在要吃完的时候,彭老师回来了,看到我们点头微笑了下,显得比在工作场合要沉默但更有亲和力。知道了我们第二天一早要坐车去县里比赛后,他说了一句好好准备,争取个好成绩。然后他又说有事要出去一趟,龚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哪个又喊你去打牌唛,早点回来哈。他略不耐烦但又有点幸福的回了一句,晓得了,就带上门走了。我们三个学生在一旁偷笑。
到了初三,彭商贤老师除了处理校长的各种事务,还担任我们的政治老师。当时犍为县还有自己的报纸在发行,有一期上面专门报道了我们中学的发展现状和代表教师风采。报道里说,好几个行政领导就像万精油,哪里需要往哪里抹。当时,校长彭商贤老师教我们政治,党支部书记罗复先老师教我们历史,教导主任张培兴老师教我们语文,总务主任万德顺老师教我们数学,班主任周文学老师教物理还管着团学工作……当然也侧面反映了乡村师资紧张和全校对初三毕业班的重视。
我除了数学有点弱,其他科都还好。我们那一届全乐山市第一次初三调研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政治是90多分全班第一,数学居然不及格,但总分仍然比全班第二名高出30多分。即便后来初三最后一学期我转到罗城初级中学,我的政治科目都保持年级6个班的多次第一,中考也是年级第一。
班主任陈玉容老师也教我们政治,说没想到学区里比较后进的初中也有政治学得这么好的。这当然也跟彭商贤老师当年的教学指导分不开关系,我经常在课堂上在他讲出知识点的上一句可以响应下一句,或者被提问的时候站起来能回答出正确答案。也被他喊到办公室,他有时会说不要调皮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生活打拼,有时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我没有能力花钱买的复习辅导资料让我拿去自习做题。
太调皮的一次,初三的我和初二的学弟发生冲突,还把对方打伤了。我跑回家拿钱准备付医药费,但家里清贫到十元钱都很难凑齐。当我回到学校,对方及家长已经在校长办公室。看在我主动走进去,如实陈述经过的份上,彭商贤老师当着大家的面批评我的情绪和冲动行为,在他的指引下,我又当场向对方道歉。可能觉得我继续站在办公室无济于事,也可能是出于对我初三学业的关心和爱护,彭老师做出一个很生气的样子,训斥的说“回班上去!好好反省下自己。”
这下我得以暂时从这件事抽身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学习。想到当时困难的家境和未知的人生,还有打架伤人的羞愧感,我也只能把头埋深一点,钻进课本和练习册,继续努力学习。后来我到罗城初级中学,到更生学校,到山东理工大学,到今天……都记得彭商贤老师的教诲。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
因为乡村学校裁并整合,彭商贤老师后来也到了罗城初级中学工作。2018年评上高级教师职称的他,2019年不幸患上了“诊断性中枢神经恶性肿瘤”,瘫痪在床几度病危,直到2019年7月29日凌晨离世。
8月14日回罗城看望家里亲人和落实农场猕猴桃的后续工作时,我才得知彭商贤老师的讣告信息。才54岁的他,正应该是老当益壮,享受如今更好的生活和天伦之乐的时候,非常令人痛惜。
那一刻,我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初一下学期的某一个周末深夜,我到新金村小学及周边商店寻找可能还在喝酒打牌的父亲时,突然远远看到刚刚结束和村小老师聚会的彭商贤老师夫妇走出来,可能正准备沿着公路回乡上的初中教师宿舍。不知道是怕见到两位老师会问我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游荡,还是羞于说出自己出来找父亲回家,反正就一下子闪到右边的一人多高的蕉藕地里躲了起来。
那是夏日的夜晚,白白的月光透过道路另一边的竹林斑驳的打在地面,我看到彭商贤老师背着好像已经睡着的女儿彭旖旎,龚玉萍老师走在他身边,手还不时的扶一下趴在爸爸背上的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默默的走在夜色之中,只有清脆的脚步声划破静谧的空气,彭老师的教师、乡村校长、父亲、丈夫、男人……各种身份混杂其中,他带着爱人背着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远方的黑夜中。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情景,也永远记得彭商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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