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有句诗:“杀人无力求人懒,千古伤心文化人”。
我从没觉得自己有文化,可却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正常人的思维。如今应该思考的东西成了我无力思考的东西。
有一天,我翻开家里的书柜,发现了很多漂亮的皮本,打开看一看,都是妈妈的笔记,整整齐齐的抄着唐诗宋词,偶尔还写几句感悟。印象中,从没觉得我妈跟文艺青年有半毛钱的关系,只记得我妈说自己当年是语文老师最恨的人。因为有一次老师让写一篇作文,赞美向日葵,我妈帮着写:向日葵真好,生得好看还长瓜子,让人吃着消磨时光。
其实我妈这么想也挺浪漫的,可惜老师不这么觉得。后来我妈大学是修工科的,进工厂,做管理,转眼就是半辈子。那点宋词也就压了箱底。
老家同学颇多土豪,挖煤的开矿的,倒腾石油天然气的,他们后半辈子最大的任务,也许就是消化这些数不尽的积累。毫无批判之意,只是觉得这也是个技术活,据说有个男生因为不会花钱让他爸狠骂了一顿。
想想他们也挺艰难的,起点太高。
我们读了十几年的书,已经不能去开矿了,文凭似乎让我丧失了某些劳动的资格,比如说没有几个大学生会真正愿意去干个“二号土猪”之类的,哪怕畅销全国走向世界一枝独秀呢,没有人会在一开始理解这件事,没有这个宽容。再说这个社会格局已定,早已不是八九十年代的样子了。所以我常常在想,我们这些大学生是被定位在了社会的什么位置呢?一个更有文化的兼职家庭妇女?一个误入学途的未来富贾?一个逼格绝高的文青浪子?一个四证齐全的白领文员?
走哪都不那么合适,我们和社会格格不入了。几十万的我们被嫌弃着,招聘会和就业率就是赤裸裸的证明。
那么,十几年,最好的时候,我们变成了一个文化人,然后呢?
我舅也是大学生,最后一批毕业包分配的大学生,跟我妈分到了同一个大型国企。兢兢业业,在车间带了些项目创了些业绩,然后都是领导的功劳。十几年,女儿渐渐大了,突然不再和哥们儿彻夜长聊厂里那些破事了,他单干了。
几个人的小公司,那也是老板,过年给我的红包多的吓人。舅舅年轻时,搞乐队,玩无线电,键盘加主唱,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现在拉着我们讲儒讲佛讲道,后悔自己懂的晚,走了弯路。奇怪,孔夫子提倡干个体吗?我们也学,怎么就没看见。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万物有定法,四时有常序,就算解释得了复杂的人,也依然解释不了复杂的世界。
所以舅舅生意图强,挣钱搞学问。
爷爷是新中国第一批拖拉机手,开得是南斯拉夫产的拖拉机。每次吃饭爷爷都要讲一遍,我当说笑,后来我考驾照时,爷爷给我完整的讲解了机械原理,我顿时为自己血统感到光荣自豪。爷爷天天研究中医,我当老年人惜命保健,后来爷爷把黄帝内经讲得很通透,顿觉自己活得不认真。
可爷爷一辈子,就是个工人。是在妈和舅舅所在的国企,第一批工人,最有文化的工人。爷爷一辈子就是谦,就是让,怕自己的徒弟家庭负担重,早早把自己的编制也让了,气得奶奶差点吐血。
所以爷爷是年轻搞建设,老了搞学问。
那我们学文化不是问了搞文化吗?那我们是为了搞什么?
要是关系铁,你应该会告诉我,搞钱啊!
要是我说这个其实不是特别有意思呢,你会不会以后只用“呵呵”回我的微信。
再没个横眉冷对的鲁迅,也不会有靠老师过日子的萧红。想起来《非诚勿扰2》里,孙红雷演的李香山临死前说,我他妈这辈子就是跟钱过了大不去了,我希望我女儿想干啥干啥,就是别想钱。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爱读马克思的少女,还碰巧有这么一个爸,希望她有前途。
有钱人似乎都爱搞搞文化,但有文化的人确不一定能搞来钱。知识是不是生产力呢?原则上是的,但是这个原则往往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真相确实掌握在大多数人的手里,可惜没啥用。那么文化是不是高于金钱呢?一定程度上是的,程度掌握在金钱的手里。那么知识能不能改变命运呢?
这个答案倒是肯定的。
老段子。说,有一个女博士去算命,黄大仙望相:您天庭饱满,面露红霞,25必喜结连理,安乐一生。女博士说,屁,老娘都三十了。黄大仙咽咽唾沫,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
小学升国旗,大家都扯着嗓子唱国歌,后来初中升国旗,连个行注目礼的都没了,都在看摇旗的漂亮妹子。小学大家说要当科学家,中学大家说要当律师医生,大学就想进国企,起码每个人嘴上都是这么说的,会聊天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理想这种东西,说说而已,涉及生存,理想很尴尬,好像跟不熟的人聊起刚分手的初恋。理想高尚,是在某种经济实力的基础上。如果宋卫平还在教书,谁也不会信他那些“扭曲历史”的歪理邪说,可现在他拥地为王,唾沫里的文化就被人发现了。他还当自己是文化人,走得很难,总是不能站着把钱挣了。
我还是想不清,自己算不算个文化人,自己当不当个文化人。
田汉还写过一句词,“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这个文化人最后在狱中被折磨死了。千千万万的小学生还在唱着国歌,也没人想起来纪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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