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的水蒸蛋-天方燕谈

 

鸡蛋是每家每户都会吃的东西,家常、健康。小时候,我们天天吃鸡蛋,表妹一天吃两个,我打从娘胎出来开始,就一天吃一个。说起表妹吃鸡蛋吃得多,也是有原因的,听说舅妈怀表妹的时候,一天吃20个鸡蛋,怪不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吃鸡了,可在未出世就已经和小鸡蛋做了朋友。

从小我是和阿公阿婆一起长大的,不知道浙江的朋友是否和我有同感:家里阴盛阳衰。阿公总是很弱势,阿婆看起来很强势,哦不,她就是强势。从我记事情起,阿婆就每天早晨五点出发练气功,阿公就留在家里做早饭。记忆中童年的早晨是这样的:每天7:30阿公会说:玉妹(我的小名)要吃饭了。那时候我还在被窝里蒙头呼呼睡觉,妈妈就会跑来把我的脚从被窝里拽出来,一边穿袜子,一边念叨:起床了。如果那双袜子穿好后,我还不起床,那么妈妈就会使出杀手锏,一把把被子拽开,大吼:起!

于是我鲤鱼打挺般坐起来,与其说是吓醒的,不如说是冷得激灵起来的。这时,阿公已经把一碗水蒸蛋放到了桌上,这个水蒸蛋的火候通常都是有点老,因为阿公怕蒸不熟,所以总是蒸好久,他会拿小瓢羹在水蒸蛋上划拉好几个口子,放上香油,醋和酱油,说:喏,要从外面开始吃,里面烫,外面凉。有的时候阿公会多做点东西,比如馒头烤,和着鸡蛋,阿公总是很大方,因为鸡蛋总是满满包裹着馒头片,曾经我没有这样的感觉。直到三年前有人为我做馒头烤,上面多的是馒头,少的是鸡蛋,我就忽然想起阿公那黄灿灿的馒头烤。

阿公是个很可爱的老头,如果大家对早晨吃水蒸蛋没有异议,我们就会每天吃到水蒸蛋,直到吃得要吐为止,那时候我和阿婆就会大吼,能不能换点别的?于是第二天,阿公会把水蒸蛋做成水铺蛋。水铺蛋就是在热水中把去了壳的鸡蛋直接倒进去,等鸡蛋熟了,放上糖,有的时候蛋表面熟了,可是里面还是半生的。每次我吃到这样的蛋,总会不是太开心,后来出国才知道,阿公无意中走了外国煮蛋的路线,反倒成了一种“洋气”,所以每次说起半熟的蛋,我的味蕾中马上能精准回忆到它的味道,这是潜意识的回忆。

那时候的阿公总是很有力气,做很多的菜,很公平地给孩子们分吃的。记得我四岁的时候,表妹吃一种叫做美味芥菜丝的咸菜,阿公凑过去,说:给玉妹吃点吧。表妹用手捏出了一根给我,后来我们全家就常年吃起了这个叫做美味芥菜丝的咸菜。吃梨、苹果的时候,阿公会把一个水果分成整齐的好多份,说:公平合理!家人有时候嫌弃地说道:分梨,分离!阿公这时候总是笑咪咪地重复:公平合理!有一次听阿婆抱怨:现在已经不是吃不起梨的年代了!那时候我才明白,阿公阿婆有四个孩子,在那穷苦的年代,阿公已经养成把食物平分给孩子们的习惯。

每次全家聚会的时候,阿公总是第一个做祝酒词,可是三年前开始,阿公就开始反应迟钝,两年前他就倒下了。说是小脑萎缩,痴呆了。话说回来,是我们一个个都离开家,没人陪他说话,也没人吃他做的饭了。脑袋总是不锻炼,人总是不锻炼,离倒下还远吗?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刚刚得知阿公发烧到抽筋,现在的他已经不大会吞咽,不认识我们,可是他精神矍铄的当年,仍旧历历在目。

有的时候觉得要做阿公这样的人,一辈子做了那么多事情,养了那么多孩子,煮了无数的水蒸蛋。我吃到水蒸蛋的时候,在那氤氲湿润的水汽中,就会想起阿公当年的笑脸,就像回到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