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赵小姐严肃的讨论过，谁才能算的上是她货真价实的初恋，我说是肖斌，她说是胡杨，我俩展开了激烈的唇枪舌战，最终对方辩友大获全胜。

我一直很庆幸对于男人的品味我们俩截然不同，这让我们在学术上能展开丰富的讨论，但是在实践上却基本没有冲突。当赵小姐和肖斌在一起后，我心里极大的不平衡，都是拼命三娘的活法，为啥人家的郎君应声而至，还是志同道合，我却要站成了一块望夫石。找个了假期，我赶紧去会会肖斌。

出了火车站，老远就看见赵小姐对我拼命的挥手，旁边站着一个男的，白短袖、大短裤、袜子还提得老高，至于长什么样，真没记住。肖斌跟我打了个招呼就拉过我的行李，匆匆走了，留下赵小姐跟我叽叽喳喳。后来一起吃火锅，跟肖斌相聊甚欢，谈的都是佛学，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探讨着众生为什么就没有离苦得乐的一天。赵小姐埋头苦吃，还不停的让我尝这个尝那个。

晚上卧谈，出具我的鉴定结果，印象中我说得天花乱坠，完全是照准姐夫夸的。可后来赵小姐说，当时我直接就是一句，“你怎么看上他了！”

可这句话并没有影响他俩的激情，两个人照样在橘子洲头亲亲我我。有一次赵小姐带了四个苹果，跟肖斌去江边小坐，一人吃了一个，赵小姐问，你还吃不？肖斌摇摇头，赵小姐就吃了第二个。一时无话，肖斌说你想吃就吃吧，赵小姐“嘿嘿”，把最后一个也吃了。

听得我一口气没上来，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吃得多。光知道饮食了，男女呢？赵小姐说哪里啊，我们也很浪漫呢，他环着我，我就坐在他腿上望着江水。

“然后呢？”

“然后他就硬了。”

“······”

此后他们你侬我侬的故事我就不再过问了，没几个月，俩人告吹，原因是肖斌家人见了赵小姐的照片，出言不逊。那时我还是想不起肖斌到底长啥样，就记得那个提到半截小腿的白袜子。肖斌随即出国，各种孤单寂寞，经常给赵小姐大半夜打电话，希望像普通朋友一样诉诉离愁。男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幼稚而贪心，不愿付出感情，却还奢望温柔。但是赵小姐善解人意，该陪聊陪聊，该安慰安慰。

赵小姐跟我说起这事却是这个样子，“我×他简直就是个××他以为老娘是××他想××就××···”，心软嘴硬。

一年多后肖斌回国了，到处放风他想跟赵小姐重归于好，好像他是个在异国他乡仍然坚守着一段感情贞洁烈夫。赵小姐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肖斌总是在图书馆坐在她不远的地方，一般是后面，但从不上前讲话。肖斌的目光总在她的颈后漫游，有如芒刺在背。只有一次，肖斌向朋友走去，掠过赵小姐的肩时，轻轻撩起了她披散的头发，淡淡地走了。

我总觉得，在结束了一年多之后，这段感情才算真正开始。当时我正好又去了长沙，我和赵小姐漫步在大街上，正说着话，突然赵小姐一个箭步躲进了路边的破院子，我都没来得及反应，笑容还挂在脸上，一个男人就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我直愣愣的站着，也没敢动，更不敢回头看，过了好久，赵小姐才挪出来，“你刚看见肖斌没，正对着过来”。我没认出来，我从来没记得过他的长相，但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气质具佳，完全找不到当年肖斌的影子。

“那是肖斌？怎么变帅了，完全认不出来啊！”

“呵呵，是吧，呵呵。”

我想赵小姐是爱上他了，再狠狠的拒绝了他之后，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爱上他了。她怕了吧，当一切超出控制，当勇气随风而逝，当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有今天这个熊样时，她怕了吧。尤其是当年的分手，是那样的伤及尊严。这个人，这一页，也就只能这么掀过去了。

那次长沙行，失去节奏的不单是赵小姐，还有我。下车的时候像从前一样欢天喜地，没一会儿就四肢乏力，两眼无神。傍晚，赵小姐带我去吃了小龙虾，滋味十足。饭后在江边散步，到处都拉着屏幕，长沙人果真颇具娱乐精神，唱K都要临着这一江春水。

有个小乐队倒是别致，抛弃了电子音乐，吉他伴奏，五元一曲任君点。一个圆脸的姑娘正唱着《没那么简单》，神情迷离，却是呕哑嘲哳，吉他大哥跟得好着急。

赵小姐说，“你唱得绝对比她好，快去唱一首。”

“不唱。”

“唱嘛。”

“不唱嘛。”

“给我唱一首嘛。”

“下次嘛。”

不是推辞，只是疲倦。一晃许多年，却真的再没有这下一次了。很想在江边给赵小姐唱一首《没那么简单》，告诉她其实我们很幸运，但疲劳让人任性，我这个愿望算是再没机会了。

那晚回去，赵小姐陪我喝酒却没陪我醉，她是对的。在我醉得一塌糊涂涕泗横流的时候，突然浑身起疹，巴掌大小的红疹吓坏了赵小姐。依稀中记得她要拖我去医院，我还哈哈笑着说没事死不了，你看我还能说话呢。

狠狠地一觉睡去，醒来看见赵小姐盯着我，一副怕我死了的表情。我要醒不过来，赵小姐以后就要闹聊斋了。做一个比赵小姐懒的人真让我不适应，一年多前为了看肖斌来长沙时，我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你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赵小姐如此总结。长沙、衡阳、岳阳，在短短的几天内我安排了一个轰炸式的密集攻略，拉着赵小姐东跑西颠，每晚她都要重复几遍，“你这个疯子”，尤其是在衡山的那夜。

那夜，我们住在山中的农人家，入夜即静，偶闻犬吠。聊着现在总觉得干涩，一个不留神就提起了胡杨。那是赵小姐永叙不厌的主题，她说自己再也不会那样的喜欢一个人，没有人会像那时的他一样好，就算现在的他也不会。我问，如果现在胡杨回心转意，你会答应吗？赵小姐沉默了，也许是她发现答案让自己都失望。

赵小姐算得上是一个痴人，我经常会在莫名其妙的时间接到她莫名其妙的电话，最常出现的一个主题就是“我梦见胡杨了”。在梦里，胡杨时而好，时而坏，时而遭遇不测，时而逢凶化吉，但没有一次，胡杨的故事里有她。我想，哪天她梦里的主角只有她和胡杨，这个梦魇就算是到头了。

对于胡杨，赵小姐是攥得太狠了，没能攥出油来，却分明看见血痕。

那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我们便摸黑上山看日出，但太阳就是躲在云层里不出来，为了爬到山顶，生性静止的赵小姐掉了半条命。爬了半小时后，赵小姐突然抓着我的手，“我心脏难受”，然后满脸的扭曲，吓得我拼命想怎么人工呼吸，还好赵小姐自己慢慢缓了过来。估计看着我那一身红疹的时候，赵小姐也是这样的心情，那么，我们也算换命的交情吧。

提着脑袋上了山顶，老天爷照样不待见。我们瑟缩在那里等着，直到天光大亮，也没看太阳的影子，只能在心里呼唤，日啊，日。

赵小姐说那时的我就是一个疯子，所以是正常的，当我开始了正常的懒散和沉默，赵小姐就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发条时而疯狂时而死寂，赵小姐的发条确有着永动机的节奏，咔哒哒，咔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