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天方燕谈

从小到大,有很多同桌,女孩子却少,老师往往让男女搭配着坐。我们一起疯狂的生长,饱满,干枯。所谓同桌,也许就是把家庭作业、逃课、初恋这些在当时看来像身家性命一样重的东西,绑定在一起的人。

小学一年级,我的第一位同桌,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我早已记不清他的名字,却清楚的记得他对我说过,他是我的“小飞机”。“小飞机”是个羞涩的孩子,他似乎从没有特别亲昵的伙伴,除了同桌的我。下了课,我们会一起跑到后院的花坛边,无人时,他才会放肆的奔跑,开怀大笑,展开双臂在我面前跑成一个S形,大叫着我的名字,“××,我是你的小飞机,我来保护你”。“小飞机”跑得好快,我总也赶不上,累了我便赌气不走,他总会飞会来,拉我一起,再次起飞。

第一次放学不回家,就是跟“小飞机”一起。当时家就住在学校门口的小区,而小飞机的家,就是藏在这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小木屋。那天傍晚,“小飞机”带我穿过熟悉的小区,来到了一处古旧的小平房,屋里墙徒四壁,似乎只有一口锅是放在地下的。四下没人,“小飞机”像献宝一样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一个三层铅笔盒给我参观,他无比热切的向我展示着他的宝贝,还允许我轻轻的抚摸。临出门,他才小心的安放妥当,回头向我眨着眼睛,炫耀着这个小秘密。

他又带我走了很多我从没去过的小路,甚至找到了平时不苟言笑的看门大爷家,在那间逼仄的小屋里,大爷笑呵呵的请我们吃了热乎乎的烤白薯。我讶异于“小飞机”的世界充满着神奇的乐趣,却忘记天已经黑透。后来我似乎是被爸妈找回去,挨了骂。没多久,“小飞机”就飞走了,再也没回来。

同桌的你-天方燕谈

初中的同桌似乎都是各种柔弱的女孩子,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软妹子。也许老师觉得我彪悍的作风和软妹子们能够互有裨益。后来,终于有一天,班主任老王突然说要换座位,还第一个就换我,让我当即提着包去了大齐旁边。在一片起哄声总,我抱着一种舍身取义、视死如归的心态走到了大齐边上,屁股还没落下,老王又补了一句,“大家说这么换好不好?”“好哦!”,四周一片阴阳怪气。这种时候,我们的班级总是如此和睦团结。

大齐是跟我表白了,但谁知道老王也是别有用心。当时我是如此单纯,一直暗笑老王的决策失误,却不想自己才是瓮中之鳖,不,大齐才是。

自从坐在了大齐边上,我再也没准备过橡皮和铅笔,自从坐在了大齐边上,我的座位总会被留在有暖气的一边,自从坐在了大齐边上,我上课总是睡的很踏实,自从坐在了大齐边上,我也有了个新绰号——维纳斯。

首先,我的胳膊是健全的,其次,这都是拜老吴所赐。帅气的老吴是全年级师生公认的化学王子,老吴的课堂上各种元素总是充满欢乐。一天,我正专注的盯着老吴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老吴突然向后脑长眼一样的回头,直对着大齐,“大齐,你怎么盯着你同桌像盯着维纳斯一样”,全班都醒了,唰的回头,跟我共同见证了大齐的姿势——侧身支着脑袋盯着我,似乎昏昏欲睡,还来不及转开。

那一刻,真的很有压力。从小,我都立志要做一个淡定的人,哪怕是当堂挑战老师的解题方法,我都一直很淡定。但是,大志总让我一次次的尝到,人民群众的眼神是多么有杀伤力。一日大雨,我迟到了,落汤鸡一样狼狈的冲进正在早读的班里,老王瞪着我,气压骤降,不过终究是看我可怜高抬贵手。我在同学们的注目下裹着雨披七手八脚的滚回座位,还没坐定,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包纸巾,我抬头望着大齐,发现全班都在望着我俩。拿还是不拿,这是个问题。好吧,我接过纸巾一点没擦头发,全擦脸了。这种嘘声四起的时刻,我还是在纸巾后面避一避吧。

大齐,你真是成就了我。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般的胆量和脸皮,你让大家的好事凑趣一次次的在我眼前崩盘,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保持微笑降低血压呢。

大齐呆的可爱。我最爱的作家的书,他总是打着电话东拉西扯,打听我已有了哪本,好次次送来不重样。从来看不住橡皮铅笔的我,连丢了计算器他都注意到,第二天就买来送我,怕我不收,又搭了个暖手袋,说是圣诞礼物,大家都有,明明离我最近,却叫我闺蜜送了来。有时回头看看,心里觉得亏欠,但我能给他快乐,就只有真实的态度这么多。

很多年后,我们久不联系,再见面,大齐又给我带了一件小礼物,是旅游时从海边带回来的一串贝壳手链。这是我收过大齐最轻的礼物,也是最重的,想想有多少人可以在几乎没有联系的情况下,依然惦念着你。过去说不清的一切,如今都明明白白,就是少年永不弃的友谊。彼此相见一笑,就好像回到了那个肆无忌惮的年纪。

同桌的你-天方燕谈

再后来,挤上了高中的过山车,我的同桌是个校篮球队的主力,这就决定了我对汗味习以为常。那时他是班长,我是团支书,在联合镇压班级的暴力事件以及保护恋爱群体的过程中,我们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深厚到什么程度呢?我们会把各自带的饮料兑在一起,互相尝尝是什么滋味,他也会把女朋友的密信给我看,让我翻译恼人的少女笔法。其实没看两眼我就立马明白,那位姑娘淡淡忧伤的笔调下,其实就是一句话:呆子,你就不能主动点。

我表示很能理解她。等我们各奔东西沦为大学生时,我和班长的女朋友到了同一个城市,开始我负责见证他们俩时空不变的感情,后来我只能见证那个姑娘一段段新恋情的展开。我们偶尔相聚,我总不自觉的从她男友的身上找班长的影子,从来无果。一晚卧谈,姑娘说起上次回家时遇见班长的情景,似乎是她拒绝见面,而班长追送她到车站。我脑中便总有班长怔怔望着汽车远去的画面,就好像当年他一个人打球,怔怔看着球蹦走。

班长偶尔会在网上冒泡,表示一下毫无立场乱七八糟的支持和鼓励。直到一次我死钻牛角尖,持续昼夜不眠,班长在巴拉巴拉大而化之一通命运一定眷顾你之后,突然来了一句,你就不能放过自己?瞬间,我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在登时的火冒三丈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种被骂的幸福感。就像小时候做错事,认完错一样舒畅。其实班长复读了一年,我从前还总故意叫他师弟,原来我心里他却是像兄长一般。

后来,再没了小组,座位,双人桌。也没了组长,纸条,记名字。不过同桌却一直都在,像阳光好的日子里,放进课桌抽屉的一只苹果,我从不急于去看到它,只是低头闻见淡淡的香。